一個冒險家
陳逸飛死了。這消息很突然,想起來,當記者的時代,曾經訪問過他。他的畫作不是我喜歡的類型,但很記得他的野心勃勃。那麼有生命力的一個人,轉眼就不在了。
找回從前那篇訪問稿,一看,不過是三年前,2002年,他滿腹壯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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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我把原貼在這裡的那篇訪問稿刪去,太長了,二千多三千字。有興趣看的,再留言好了。如果想對陳逸飛的事情知道一點。)
5月27日,因真立飛的留言,再貼那篇訪問稿。
陳逸飛美麗事業
那是一張細緻的臉,下垂的眼簾載滿憂鬱,髮後插著小黃花,一襲絲綢長袍領口高高抵著下巴。既有千言萬語,卻又欲語還休。
如果,你仍只願透過 《 罌粟花 》 ?的美女,去認知和了解畫家陳逸飛,就像那深閨的眼眸,永遠也看不清窗外的花花世界。
畫出名堂後,陳逸飛拍電影,辦模特兒公司,創立時裝品牌,開發網絡事業,最近還進軍出版界,辦起時尚雜誌來,逸飛集團旗下業務愈來愈多元化。
「三十年前,大家都還不理解我,說我畫賣得那麼好,還拍甚麼電影,做這個做那個,for what,但現在,大家終於明白,我有更重要的目標。」 他說自己是 「視覺藝術家」,傾盡各種藝術載體,為的是宣傳大美術概念,使這個民族更美麗。
也許,不是陳逸飛不安份於傳統畫家的框框,也許只是人們太守舊,而已。
周日,很冷,還下著毛毛雨。當代心理學權威、多元智能之父 Howard Gardner 在灣仔會議展覽中心演講,講當代藝術與創意。提到有創意的藝術家,要成功,其中一項才能是必須懂得推銷自己。他舉例,著名畫家陳逸飛就是 「自我推銷的天才」 (a genius of self-promotion)。
巧的是,翌日,見著了Gardner 口中的 「天才」。在陳設古典的中國會酒吧內,西裝畢挺的陳逸飛,帶著笑臉,伸出手來,輕輕一握,厚實的掌心暖得很,開口即是一口流利美式英語。
名片上,只有陳逸飛三個字,其餘都留白了。也確實難以定義他,畫家出身,拍過電影 《 人約黃昏 》 等,請來香港影星梁家輝當男主角;也辦模特兒公司,搞時裝設計,Layefe是女裝品牌,Leyefe是男裝系列,在上海巴黎春天百貨公司有專門店;搞網絡,吸引軟庫 (Softbank) 等風險基金投資。
最新姿態,是辦時尚雜誌,厚達四百多頁的 《 青年視覺 》 月刊,揉合時代、生活、旅遊、美學,資訊視野同冶一爐,野心不小。投資約二百萬人民幣,出版了三期已收支平衡,每期平均銷量約十萬本。他說要通過這本他認為兼具收藏價值的 「視覺教科書」,進一步傳播美的概念。
他似乎有用不完的意念,畫家這個詞兒早已不能規範他。他乾脆自稱 「視覺藝術家」 以正視聽,把旗下業務一概歸納為 「眼球經濟」。藝術家搞藝術,也兼顧到市場效益,自然惹來一眾負面評論。陳逸飛想必早已見怪不怪,先行娓娓道來:「大美術是一個概念,生活需要一個 vision 的 element,這個民族就好了。我覺得自己有社會責任。」 你說他做生意嗎,他說這是教育,美學的教育。「我用世界來證明我的理想。」
他不說商業,而說是「市場需要」,這也是一個概念。事實上,他的這個那個「概念」,都走得很前。尤其是,當人們仍然一廂情願地想像和詮釋 「畫家」 這個概念時,他說那是很落伍的看法。「很多人以為畫家,應該困在畫室?,一天到晚畫個不停,飯也吃不飽。我很尊敬他們,我覺得那是很悲壯的。」 他說,那是典型農業社會的概念,而曾幾何時,他也如此執著過。
陳逸飛可以說得那麼斬釘截鐵,堅定自信,因為這樣悲壯的生活,他不是沒有經過。「我家?不是有錢,我也試過,中午沒飯吃,沒有飯票就沒有飯吃呀,我在中國時也很窮。」
1980 年離開中國,前赴美國紐約學畫,他身上只帶著 38 塊錢。經深圳抵香港,逗留了 20 天,甚麼地方也沒去,就留在朋友家中,埋首畫些肖像油畫賺點旅費,好上路。「也蠻悲壯的,但為了生存,非常現實。」
帶著在中國冒出頭來的名氣,口袋?沒有多少個錢,陳逸飛從社會主義一下子跳到資本主義,生活仍舊艱苦,面對翻天覆地的思想衝擊,不得不咬實牙齦。「我在美國,連可樂也捨不得喝。」
可以說,新的陳逸飛脫胎自那段美國經驗。「我在思維上,方法上,有很大的改變。」 他注意到市場,和成功。「在美國,講究的是成功。如果你畫畫時你說你不想市場,那是假話,梵高也會跟哥哥爭論他把自己的畫賣的價錢不好。但前提是,你更想得到的是甚麼。」
思想調整了,還得有天時地利人和配合。這方面,陳逸飛算是幸運的。他在美國獃不了多久,就得到賞識。在美國西方石油公司董事哈墨名下畫廊的畫展,好評如潮。1984 年,哈墨 (Hammer) 把陳逸飛一幅描繪水鄉小鎮周莊景色的 《 故鄉的回憶—— 雙橋 》,送給鄧小平,「出口轉內銷」 傳為佳話,也為陳逸飛奠下成功基石。
在西方社會混久了,漸漸理出自己的風格來,其後的成功,也是有跡可尋。「我很努力,也很願意接受挑戰。而且,我有自我投資的精神。」 原來,他自詡最成功的投資,是他自己。在紐約時,陳逸飛的工作模式是,會趕快畫好一批畫作,然後四處旅遊,逛畫廊,看展覽,吸收養份,把錢花盡也不怕。「我這個不怕,我總是掙到一點錢就出去,也是蠻冒險的。」
當他作為 「畫家」 的名氣愈來愈大,當他的畫賣的價錢愈來愈高,畫壇,已不再是一個可以讓他發揮冒險精神的地方,他又轉去拍電影,又去開模特兒公司,一路走下去,建立出他自己的美麗王國。
「做每樣事情,我都是很認真的。我做電影,我很認真,我認為我做的是對的,我就去做,不是在說,我去試驗,是靠我自己。」 他知道自己在幹甚麼,要怪只能怪別人不夠明白。「現代藝術家,可以用很多載體,手段,可以用很多 media,來傳達美的概念,我用模特兒,有一個 point,就是 beauty,是 vision beauty (視覺美麗)。我是用畫家的眼睛來做。」
陳逸飛說,剛開始時,人家不明白是可以理解的。「國內權威在 30 年前,還弄不清楚。」 他只是走得比較前。「我一點不後悔我做過的事情,我後悔的是我沒有做過的。」 沒有做過但很想做的,包括再蓋一座大樓。
現在,他的最新目標,是教育,雜誌是他選用的載體。他要向中國白領階層展現一套美學概念,從生活小節到城市設計。「這正是時候,加上加入 WTO (世貿),人民開始注意到產品競爭,追求生活質素。」 如此看來,這仗贏面甚大。
陳逸飛為人所認知的畫作,畫中古典美女溫婉含蓄,被譽為東方美之代表,廣受西方買家歡迎。現在他辦雜誌,從倫敦到哥本哈根,把西方建築,文化生活從平面帶進中國去,像一道橋樑。
他不盡認同,怕人家把他框住了。「我想畫也是市場流通。我特別畫美女,我不覺得我是完全去取悅西方人,是一個結合吧。我畫的是中國體裁,用的是西方手段。他們說我是浪漫寫實主義,這都不重要。我是一個實幹的人。」
實幹的他,對過去那批讓他揚名的體裁和畫風,早已不留戀。向他遞上名作 《 罌粟花 》 的明信片,該畫曾在拍賣會中以港幣 387 萬元成交,為在世中國當代畫家作品中最高價的。「這是我的過去,代表了一段時期,在拍賣上非常有名。」他厭煩重覆,喜歡冒險,不會再回去過去。「這不要緊,那麼擁有那些畫的人,會愈覺得自己的藏品珍貴。」 市場的供求決定價格,看來他早已心中有數。
這個價高者得的道理,那眉梢憂慼的深閨女子,怎麼消受得了?
1 Comments:
可否再貼那訪問稿呢﹖
謝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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